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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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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條路, 岑鳶走了十幾年,閉著眼睛都可以走回家。

她沒有問商滕為什麽會過來,他也沒有說。

兩個人一路上都很沈默, 傘面不斷的往岑鳶所在的方向傾斜, 哪怕後來,雨越下越大, 她也沒淋到半點。

這麽晚了還沒回來, 周悠然擔心岑鳶路上會出什麽事,剛穿上雨衣, 拎著手電,準備去找她。

前方的路燈下面, 兩道人影被拉長。

周悠然看見岑鳶了, 松了一口氣。

站在她身旁給她撐傘的男人卻很面生, 她走上前,哪怕是斥責,語氣卻沒有半分嚴厲:“怎麽這麽晚才回來, 你嚇死我了。”

岑鳶說:“回來的路上去以前的學校看了看, 所以就耽誤了些時間。”

聽到她的話, 周悠然點了點頭:“看看也好, 聽說那邊要拆了, 重建成幼兒園。”

她又將目光移到岑鳶身側的男人身上:“這位是?”

商滕禮貌的做過自我介紹:“伯母您好, 我是商滕。”

周悠然驚訝的嘴唇微張, 似乎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。

畢竟她從江窈口中得知的, 商滕並不愛岑鳶,可是......

他把傘收了,語氣溫柔的詢問岑鳶:“冷不冷?”

岑鳶搖頭:“不冷。”

倒是他,半邊身子都在雨裏, 衣服不用擰都可以出水了。

“你先進去洗個熱水澡,然後把衣服換了,當心感冒。”

商滕站在那裏,沒說話,也沒動,只是用那雙好看的眼睛的看著岑鳶。

他長的好看,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好看,包括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也好看。

可是現在,那雙眼睛有了感情,並且還挺覆雜的。

想到他來時的空著手的,岑鳶問他:“你沒帶衣服?”

他搖頭:“沒帶。”

本來就是臨時決定過來的,擔心岑鳶不回去,他唯一能做,並且敢做的事情就是給她打那通電話。

即使她說了會回去,可他還是擔心。

連續好幾天都失眠,今天也是。

所以他幹脆買票過來了。

岑鳶還回不回尋城,其實也不是他能改變的,他深知自己在她心中沒什麽地位,也沒想過要改變她的想法。

就是,想看看她而已。

順便看看她從小生活過的地方。

周悠然說:“先進屋吧,身上都濕透了,還站在外面吹冷風,更容易感冒。”

屋內開了空調,暖和但是有點幹燥,岑鳶把加濕器打開。

這還是去年,岑鳶買了寄回來的。

但周悠然一直舍不得開,怕浪費電。

岑鳶讓商滕先進浴室洗澡,老穿著這身濕透的衣服也不好。

她自己撐著傘去了徐伯家。

徐輝正拿著手機蹲在堂屋打游戲,手機屏幕裏亮著五顏六色的光,伴隨著他的一句臟話化作灰色。

看到岑鳶了,他急忙起身:“岑鳶姐。”

岑鳶笑了笑,收了傘走進來:“徐伯還沒回來嗎?”

他把手機放在一旁,給她倒了杯茶:“我爸去小賣鋪打牌了,估計今晚都不會回來。”

岑鳶點了點頭,接過茶杯,喝了一口。

徐輝問她:“找我爸有事嗎,我現在去叫他回來。”

說罷就要出去。

岑鳶叫住他:“我不找徐伯,我找你。”

他停下,面帶疑惑:“找我?”

岑鳶把手裏的茶杯放下:“家裏來了客人,他衣服被雨淋了,所以想找你借一套。”

徐輝眨了眨眼:“男人?”

岑鳶點頭。

徐輝雖然心裏好奇,嬸子家怎麽會有男人去。

但也沒多問,他讓岑鳶先等一會,他回房在衣櫃裏拿了一套出來。

“還是新的,我也沒穿過,我外婆給我買的,大了點,就一直放著。”

岑鳶伸手接過,和他道謝:“後天洗幹凈了給你送回來。”

徐輝笑道:“不用 ,反正我也穿不了,就當是送給你朋友了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--

回到家,浴室的燈亮著,周悠然先回了房,估計是想著避避嫌。

畢竟她在這兒,也不太好。

岑鳶抱著衣服過去,伸手敲門:“商滕,你把門打開。”

裏面的水聲早就停了,他輕咳一聲,語氣有幾分不自然:“開門?”

“開一道縫就行,我把衣服遞給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浴室的門有點破舊了,總有咯吱聲。

開門的那一瞬間,浴室內的熱氣湧了出來。

岑鳶把衣服遞進去。

這個點還很早,她坐在沙發上,抱著抱枕看電視。

商滕換好衣服從裏面出來,身高差異實在是太懸殊了,哪怕徐輝穿著大的衣服,在他身上,仍舊斷了半截。

看到露在外面的腳踝,岑鳶笑道:“看來長的太高了,的確不太好。”

商滕沒說話,走過來,在她旁邊坐下。

電視裏放的是地方臺,就連廣告也是講著方言,商滕也聽不懂,全靠字幕。

為了緩解沈默帶來的尷尬,岑鳶開口問他:“你應該是第一次來這麽偏僻落後的地方吧。”

“以前參加學校的活動,去過連車都開不了的山區。”

商滕的回答的確讓岑鳶驚訝了好一會。

不是她戴著有色眼鏡看人,而是因為,商滕的確不像是那種會對學校活動感興趣的人。

對於她的反應,商滕也不意外,畢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
好像還是初二的時候。

“是關於考古的課外活動,車開不進來,進了小鎮就開始步行,等爬上山,已經過去八個小時了。”

很累,甚至有很多同學都開始哭著要回家。

但他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。

從小學開始,他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考古學家,一直持續到初中。

直到初三那年,他被迫正視了自己的命運。

他這樣的人,不配擁有夢想,一生都只能做個傀儡。

岑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著了,腦袋一直慢悠悠的往旁邊靠,又慢悠悠的擡起來。

商滕小心翼翼的坐過去一點,動作很輕的扶著她的頭,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。

那點重量壓過來時,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脊背下意識的挺直。

不敢動,怕弄醒她。

他全程保持一個動作,只有眼睛能動。

她睡著以後,很安靜,比醒著的時候還要安靜,偶爾會皺下眉頭,應該是做噩夢了。

遲疑了很久,他最終還是緩緩擡起了左手,剛洗完澡的指腹還是溫熱的,動作溫柔的在她眉間輕輕摩挲。

撫平了那點輕微褶。

“睡個好覺吧。”

刻意壓低幾乎是氣音的聲音,卻也藏不住快要滲出水的溫柔。

岑鳶醒過來的時候,已經淩晨一點半了。

她靠在商滕的肩上,從八點睡到了現在。

男人眼睫輕闔,哪怕是睡覺,也仍舊保持著脊背挺直的姿勢,一動不動。

察覺到肩上的重量消失,他睜開眼睛。

岑鳶和他道歉:“我剛剛好像睡著了,不好意思啊。”

商滕沒說話,那雙有些疲乏的眼,生出些許紅血絲。

他從桌上抽了張紙巾,想要給她擦眼淚,手在空中停頓,片刻後,他把紙巾遞給她:“怎麽哭了。”

岑鳶楞了一下,伸手摸了摸臉,上面的確濕潤一片。

鄉下的夜,安靜的半點多餘的雜音也沒有。

她說:“我好像做了一個夢,我夢到紀丞了。”

商滕眼睫輕擡,微抿了唇。

“他一點都沒變,還是那麽年輕。明明我比他小幾個月的,可到頭來,我反倒成了姐姐。可能以後我還會成為阿姨、奶奶。但是還好,還好他在我還算年輕的時候來見我,至少現在的我還是年輕漂亮的。”

“你說,他是不是怕我忘不掉他,所以才一直不肯來見我。不然的話,為什麽我剛說不等他了,他就來找我,和我說再見。”

聽到這些話,不可能無動於衷。

比嫉妒更多的,是無能為力。

活在回憶裏的人,往往是最難以割舍的。

故事都講究先來後到,如果先來的那個人是自己的話,他也可以把她保護的很好。

但沒有如果。

岑鳶還是第一次在商滕面前哭成這樣,半點也沒有她平時的穩重斯文。

現在的岑鳶,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。

“商滕,你說我是不是很壞,紀丞對我那麽好,我卻想著忘記他。”

她哭的脫力,身子虛弱的靠在他肩上,全身都在顫抖:“可是我想活下去,我想好好活下去。”

商滕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,像哄小孩子一樣哄她:“你沒有錯,你們都沒有錯。”

岑鳶在他肩上睡著了。

哭的累了,再加上她近來本就嗜睡。

就連商滕把她抱回房間,她都沒醒。

第二天起床,已經快中午了。

頭暈腦漲,眼睛還腫。

她刷牙的時候用冷藏過的酸奶冰敷了一下眼睛,想去去腫。

院子裏傳來周悠然的聲音:“小心點。”

岑鳶疑惑的出去,正好看到周悠然扶著梯/子,眼睛盯著上方。

岑鳶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,商滕卷著袖子站在屋頂,手邊放著一摞瓦片。

周悠然看到岑鳶了,讓她過來扶一把:“廚房裏的屋頂缺了一塊,昨天下雨,全漏了,本來想去叫你徐伯過來修的,不過商滕說不用那麽麻煩,他也會。”

岑鳶聽到以後,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。

他會什麽,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,估計就沒有住過瓦片蓋的小平房。

周悠然讓岑鳶先扶著梯/子,扶穩點,她去裏面倒杯茶出來。

岑鳶擔憂的看著屋頂,手和腳都一起使勁,生怕梯/子會晃動。

她在下面緊張的要命,上面倒是半點動靜也沒有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男人終於踩著梯/子下來。

手上臉上全是黑色的煤灰。

“好了。”

岑鳶遞給他一塊毛巾,讓他把手擦擦:“以前修過嗎?”

他接過毛巾,擦手的力道很重,像是要直接搓掉一層皮。

也是難為他了,這麽愛潔的一個人。

“沒有,第一次。”

岑鳶驚訝:“第一次就能修的這麽好?”

手幹凈了,毛巾臟了,全部都是煤灰。

岑鳶又遞給了他一塊:“臉上也有。”

臉臟在哪他也看不見,只能胡亂的擦,語氣平淡:“可能因為我聰明吧。”

這種話如果是別人說出來的,岑鳶可能會覺得有幾分自負。

但如果是商滕,她則覺得,很正常。

他的確聰明,iq很高的那種聰明。

左邊臉頰那塊他一直沒擦到,在他白皙的臉上顯出了幾分突兀和滑稽。

岑鳶無奈的嘆了口氣,接過他手裏的毛巾:“我來吧。”

商滕沒動,站在那裏,像楞住了一樣。

煤灰不好擦,她用了點力氣,但怕弄疼他,所以動作仍舊溫柔。

因為距離的拉近,商滕聞到了她身上清清淡淡的花香。

他微抿了唇,喉結輕微滾動,垂放在身側的手也緩慢握緊。

那雙眼左右閃躲,偶爾在她臉上停留幾秒,都像是被燙傷,又立刻挪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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